Colourless green ideas sleep furiously.

【章阵(无差)】萤之光

    萤之光


    新的职业身份,是在学校遇到佐贺美阵之后,才开始产生现实感。天台树荫下的白衣人,像一个过于曲折的隐喻。椚章臣什么也没有想。


    没有惊讶也没有重逢之喜。午休时间跑上天台找到佐贺美阵,仿佛是件理所当然的事。


    佐贺美披着半旧的白服,蹲在树下逗猫,没有察觉他,没有回头,只给他一个后脑勺,黑发蓄得乱糟糟的。他当然没有见过佐贺美穿白服。他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全然没有见过佐贺美。不用看到脸,就知道是佐贺美阵了。那种毫无根据的理所当然,从十年前的记忆里扑面而来。


    ——我也可以成为偶像吗?我也好想成为这样的偶像啊。那心情宛如昨日。惶惑莽撞的十六岁,同样踏入陌生的职业领域,在陌生的校园里猝然撞见电视上见过的超级偶像前辈,才逐渐有了实感。与这个人的相遇和重逢,居然都带有浓重的界碑意味。


    猫跳起来走开,佐贺美懒洋洋地站直,跟着猫走出树影。与章臣对上目光,他明显呆滞了一瞬间。章臣也愣住,一时把握不住现实。


    “……前辈……”他努力叫了一声,声音干涩。


    佐贺美阵引退后彻底销声匿迹,其实悄悄回到了母校。这件事情,听其他教师说了,但晨会的时候佐贺美没有来。


    “我当是谁,”佐贺美冲他微笑,仍然是记忆中漂亮的面容,“是你啊。戴上眼镜变了个样子。”


    佐贺美脸上留着没刮净的胡渣,显得有些憔悴,身量作为成年人来讲几乎是瘦弱了,在正午强烈的阳光下像一株发蔫的植物。章臣也努力笑了笑,知道自己表情僵硬。


    “前辈没有变。”他说。


    他们上次见面还在几年前,在某位大人物隐居的僻静寓所。当时据说是佐贺美大病一场,被那位平素疼爱他的长辈接去照顾。等章臣听到消息、再抽空联系登门拜访,已经又过了些时日。


    没有变吗。那时在长辈家中休养的佐贺美是什么样子?他不记得了。大概,像个淡薄的影子。


    “阿章你啊,也太辛苦了。偶尔休息一下吧。不要像我一样。”那时佐贺美苦笑着,拉他在和式会客间对着院子的檐廊坐下来。


    那是一个清凉如水的夏季夜晚。庭院中草木萋萋,缓慢散发着白日里沉淀的暑气,看不见的地方,隐约听得到流水淙淙。几只萤火虫划过半空,两人各自沉默,看了许久,佐贺美忽然叹了口气。


    “你说,萤火虫的光,为什么总像是在哭一样……”


    他拉住章臣的手,顺势就把头靠向他肩膀。章臣觉得他手指凉得过分,下意识地握紧,心里默默想:是像在哭吗?


    明灭闪烁的微弱光点,浸在夜色里漫无目的地打转,带出一丝凄凉。


    “光芒在身后,只会被别人看见,自己面前永远一片黑暗。萤火虫啊,活不了多久的。”佐贺美小声说。章臣张张嘴想说什么,什么也说不出来。


    这时候该说什么呢。他想说的太多,便无从说起。他们越来越没有机会好好说话。重重心事积压之下,竟然变得比陌生人还不如。究竟怎么了。怎么生病了。你还好吗。我能做什么。从什么时候开始,生分到这个地步。对方病倒的消息,通过业界的熟人才得知。两人间的联系,在茫茫世间犹如蛛丝。


    “萤火虫发光,”章臣逼迫自己开口,小心地寻找措辞,“是为了,被爱他的人看到吧。看到萤光,就知道他刚刚走过哪里,就可以跟上去……找到他。”


    佐贺美靠在他肩上噗哧笑了,歪头撞他脑袋。


    “以前约好的事情我可还记着,”佐贺美说,“我们两个,一直这样要好下去,你说好不好。”这样说着,他跪在坐垫上,抱住章臣的肩膀。


    章臣闭上眼睛,感到柔软的亲吻落在额角。该说的话他一句也说不出来,却感到被安慰了。


    “前辈没有变。”


    那个夏夜的记忆掠过脑海。不知该说什么的时候,说出了第一个浮上心头的念头。佐贺美抓抓头发。


    “变成什么样了我自己最清楚。你少奉承我。”他似乎习惯性地从白衣口袋里摸出烟盒,停顿一下,又塞回去。章臣莫名地松了口气。一直沉重压迫着胸口的什么东西,倏然向上蒸发消失。


    “……像以前一样领带打得乱七八糟的完全没变。你到底有没有好好工作好好休息好好吃饭啊?”他毫不客气地说,“脸色这么差,胡子也不刮。午休时间莫非就躲在这里抽烟?不吃午饭吗?”


    “唉呀饶命……”佐贺美举起双手,脸色更差了,“一下子这么一大堆听得我头好疼……阿章,喂,阿章跑去哪里啦?快出来。”


    章臣先以为他彻底傻掉了,然后看见猫跑过来。佐贺美偷看他的表情,眯起眼睛咧嘴笑。


    “你信不信,”佐贺美说,“我回来学校第一天,这只猫一直跟着我,每天看到我就跑过来。那时候还小呢,跑急了还摔跤,好小一只小猫,圆的。”


    “……所以?”


    “阿章乖……快看,你的名字就是这个人来的。谁让你非要围着我转。”


    “…………”


    章臣盯着跟自己同名的猫。的确是圆的没错……


    “当时想着这件事怎么也不能让你知道呀,”佐贺美的声音,怎么听都像是憋着笑,“结果一看到你就忍不住说出来了。”


    猫把脸放在佐贺美伸出的手掌上,咪呜叫着打滚,熟练地撒娇。


    “……太过分了,前辈,”章臣努力控制住嗓音,清晰地说,“我并没有这么胖。从来、绝对从来没有过。”


    佐贺美抬头笑眯眯地望着他。过去与现在骤然重合。他说不下去了。


    “总之不许再那样叫我了。”


    这个时候,该说什么呢。


    佐贺美站起来,拉过他的手臂,硬是把他的脑袋按到自己肩膀上。


    “你回来了,阿章。”佐贺美轻声说,摸摸章臣的头发,也像在摸猫。猫在两人脚边转圈喵喵叫。


    太过分了。章臣心想。这时候绝对不想被看到表情,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。教学楼天台、树荫、长凳、斑驳的栏杆,年久失修的设施,渲染得空气漫长静谧。两人经常在这里,不过只是短短一年时间,却饱满得填充整个少年时代。


    ——我也好想成为像佐贺美阵一样的偶像啊。那心情宛如昨日,十年间清晰明澈不曾忘怀。


    我曾经……好想跟你一起站在舞台上,但……


    惴惴的重压消失了,心脏陡然轻松到有些刺痛的程度。所有的感情都在苏醒。所有的盼望和失望。消融于黑暗中的、所有的血和汗水和泪水。我没有做到。我做不到了。我也是厚颜无耻的骗子,轻易许诺自己根本做不到的事。但那或许不是完全没有意义。萤火虫摇摇晃晃,短暂黯淡的萤光,也能划破暗夜。自己面前永远一片黑暗,身后的微光或许足以照亮后来者的眼前。


    该说些什么呢。佐贺美轻轻拍他的背,肩膀咯到他还不习惯的镜架。领带打得太紧,抵住喉结,有种喉咙哽咽的错觉。这个时候,应该说什么呢。


    “……佐贺美前辈,现在……我回来了。”




    =完=






    佐贺美氏的日记


    x年x月x日

    努力起床了。去学校,晨会,感觉好怪。一直在保健室发呆。晚上买了啤酒。明天还要起床啊。


    ……


    x年x月x日

    一直在学校发呆。天台有流浪猫。喵喵喵。买啤酒喝了。明天周末。


    x年x月x日

    早晨五点醒了。六点醒了。九点醒了。下午两点钟。洗衣服。去便利店。水电费。吃了炸鸡。不会死的。


    ……


    x年x月x日

    工作。把盒饭里的肉分给了阿章。是说天台的小猫,随口就叫阿章了。真的很像。工作工作工作。去吃拉面了。


    ……


    x年x月x日

    吃了饭团。下大雨。无聊。没看到阿章。好好躲雨去了吧,不用担心。睡午觉。工作。晚上买了啤酒。


    x年x月x日

    没关灯就睡着了。喝多了。睡过头。已经习惯迟到了。工作。好困啊。晚上买了罐头,明天拿去喂阿章。喵。好累。


    ……


    x年x月x日

    下大雪。迟到。阿章一直往我手上蹭。太冷了。好冷啊。不可以抱回家去养。我不行。公寓养猫没问题,是我不行。我不行。对不起,阿章。


    ……


    x年x月x日

    工作。阿章跳到我肩膀上,好重。什么时候长这么大了。喵喵喵。晚上吃了牛肉饭。


    ……


    x年x月x日

    睡过头。迟到。新学期。阿章来了,不是猫的那个。




    =真的完了=



萤火虫的意象是很早以前什么散文里看来的已经想不起来了对不起><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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